探究日本贫富差距变化：从财阀家族的兴衰说起

前言

贫富差距，是当今世界各个国家都面临的社会难题。贫富差距过大，强者恒强，平民向上的流动性减少，社会不平等加剧，甚至会引发社会冲突；贫富差距过小也不行，会导致缺乏激励，人们会失去奋斗的动力，影响创新和经济增长。

不过，如果我们想要完整地研究贫富差距这个问题，所需要考虑的因素非常复杂：比如政治制度、经济结构、受教育程度、性别与种族、技术、全球化等等。好在，还有另一种简便（偷懒）的研究方法，那就是借鉴历史（特别是他国的历史）来归纳总结贫富差距的演变规律。

今天这篇文章，我们就缩小研究范围，聚焦在1950年之前的日本：从日本财阀家族的兴起与衰落，来观察日本社会贫富差距的变化。虽然说，历史不会简单地重复，但如果你了解百年前日本财阀的起与落，你会发现当时的很多历史事件与社会现象（比如，财阀是如何依靠”时代的机遇“赚得滔天的财富、政府又是如何”肢解“这些财阀以解决社会不平等的问题），和当今的社会又是多么地相似。或许，这还会帮助你更好地预见未来贫富差距的演变趋势。

一、现代化变革与武士的黄昏

在日本，财阀这个词，诞生于明治维新之后。因为在那之前，日本是农业社会，上层阶级是武士阶层，商人虽能赚钱，但却没有地位和社会影响力，远远配不上“财阀”一词。直到1853年，由美国佩里率领的黑船来访事件彻底打破了日本原有的封闭体系，社会变革势在必行。终于，一番折腾之后，1868年开始了明治维新，日本正式从封建的幕府时代迈入了现代化的新进程。

图片：日剧《势冲青天》中德川家康介绍幕府时代武士至上的社会体系

然而，任何国家的现代化，都离不开工业化。工业化会将农业社会转变为现代化的工商业社会，资本正式加入，成为了继土地、劳动力之后的第三大生产要素。不知你是否有思考过，在工业化早期，好像大家都没有资本，那么最原始的资本是如何诞生的？难道是凭空产生、无中生有而来的？

无中生有这个说法，对，也不对。说它不对，是因为，任何人都可以将手中现有的资源资本化，比如你可以将自己作为劳动力标价1天10元，卖给一位企业家，你自己的劳动力就被资本化了。或者你将自家的土地标价1年100元租给他人，你的土地就被资本化了。但这些资本化的前提是你拥有这些资源。

说它对，是因为，如果我们将工业化视为一场游戏，在游戏开局时，大多数人手中的原始资源都不多，即使你把它们全部资本化，你也很难靠它们成为一位资本家，更不要妄想依靠这些资源就能完成资本的原始积累。

想要成为真正的资本家，必须具备空手套白狼的本事，他们大多是通过继承、政商关系、信息差交易、甚至掠夺、欺诈等方式，以极低的价格、或极少的损失，将原本不属于自己的资源据为己有，再将其资本化，由此完成资本的原始积累。

另一方面，我们知道，由于资本具备强者恒强的马太效应（资本家可以通过再投资、放贷等方式获得复利，股神巴菲特甚至将复利誉为世界第八大奇迹），如果没有外力的干涉，那些在游戏初期就完成大量资本原始积累的玩家，会永远站在食物链的顶端。这，就是原始积累对资本的重要性。

而我们本文的主角，日本财阀就是这样的典型，下面我们就来看看在日本工业化转型的早期，他们是如何无中生有，一步步地完成资本的原始积累。

图片：幕府末期的标志性事件-黑船来航

前面我们提到，1853年美国的黑船来访让日本人彻底见识到了东西方的工业差距，他们不但深以为耻，而且充满了对西方技术和工业化进程的恐惧，必须进行改革。当时，真正掌权的还是德川幕府，他们首先想到的是军事改革：打造一支现代化的军队来抵抗外国人（这非常类似清政府当年要建立北洋水师）。

但现实是残酷的，军事改革耗费巨大，幕府很快就没钱了，于是他们开始增发货币，同时提高税收。结果民怨四起，不但老百姓对此有意见，很多武士阶层也有意见。

特别是以萨摩藩、长州藩为代表的武士们，因为接触西方较早，文化也较为开放。他们认为幕府的军事改革浮于表面，治标不治本。而且中国受西方列强欺辱的案例让他们深刻认识到，必须将国家的权力从幕府手中剥离出来，重归天皇，并建立起一套新的以君主立宪制为主导的政治体系。他们不但要打破武士阶层过去的等级世袭制度，还要对国家的政治、社会、经济结构进行彻底的改革。

首先，我们就来看看他们是如何以和平而“经济”的手段来处理过去的武士阶层的。在封建制的幕府时代，世袭的武士阶级是各个地区的实际统治者。他们自身不事生产，却可以定期获得固定的俸禄（由封地的农民提供，通常是大米或其他等价物），而且还享有一系列社会特权，属于妥妥的上层阶级。

因此，为了安抚武士阶级接受改革，明治政府通过发行政府债券的方式来替代他们过去的俸禄，保障他们的生存需要。或者，你可以理解为，他们过去的粮食俸禄被政府给资本化了。后来，有少部分武士因不满而发动叛乱，还有一些沉迷于赌博等行为，很快就把自己的政府债券全部赔光，晚年过得非常凄惨，但大部分人都接受并适应了这项社会变革。

二、工业化进程与财阀崛起

接下来，明治政府就开始了工业领域的改革，为了尽快缩短与西方的差距，他们不断派出有志之士组成的游学团去西方各国游历取经。这些精英分子最后得出结论：如果日本想要摆脱落后国家的标签，就需要快速开启工业化的改革进程，而发展工业就必须建立完整的供应链。例如，你想生产武器，就需要大量的钢铁。而为了获取大量而稳定供应的钢铁，就需要建造铁矿厂、铁路、港口。

因此，政府成立了许多国有企业来发展工业，广泛覆盖了铁路、酿酒厂、水泥、纺织、造船、军工等领域。他们的最终目标，是建立起完备的供应链体系，从而替代国外进口的产品，即我们熟知的“国产替代”战略。

首批建立的国有企业很多都是含着金汤勺出身的。例如，有很多矿山直接被国有化（部分属于低价收购，也有部分是直接强行占有），政府直接将这些矿产宣布为国家财产。通过这样的类似手段，很快政府建立起了大批国有企业，工业化进程初步取得了成果。

然而，也许这些企业过于重视实现“国产替代”这一宏大的战略目标，让他们忽视了资本主义运行的客观规律：逐利性。换句话说，这些企业的第一目标是打造供应链，完成工业化的目标，而非以盈利来驱动。

到了1870年代末期，国有企业普遍陷入亏损，这让政府的财政压力越来越大，不堪重负。于是，政府决定把这些国有企业的资产进行私有化处理，他们希望将这些亏损的国有企业以账面价值来作价，向民间的潜在买家出售，但反响平平，几乎无人问津。

多次尝试失败之后，政府决定改变策略：拿出一批盈利的国有企业作为下一轮的出售对象，并以类似拍卖的方式，优选最高出价的买家。很快，这一策略成功奏效，一些盈利的矿山、造船厂、钢铁厂、水泥厂、纺织工厂等国有企业都被顺利出售。

如果你还记得前文所述有关资本家是如何通过无中生有完成原始积累的话，此时的你应该有所预感：日本的财阀家族，即将登上历史的舞台。

我们拿矿山举例，因为这是当时那批私有化进程中最为暴利的机会。在过去的几百年中，日本的多数矿山被幕府控制，他们不重视技术的改进，叠加洪水等自然灾害的影响，矿山的产量逐年减少。后来国有化之后也并没有太多的改变。

但当时已有不少来自西方的专家提出一系列改进建议：使用蒸汽动力泵排除洪水，采用爆破技术开采新区域，并建造垂直井等。这些措施被私有化之后的买家采纳，成功地恢复了矿山的产量。这就是我们前文所说的“信息差交易”，你了解别人所不知道的潜在价值，并以远低于真实价值的价格买入资产，之后再通过注入外国技术成功解锁之前的隐藏价值，从而获取巨大的资本收益。

纵观历史，当年日本这一批国有资产以低价转移到私人手中，让这些私人买家暴富并完成大量原始资本积累的过程，可与后来前苏联解体时俄罗斯商业寡头的崛起相媲美。

可以说，明治时代的社会剧变给那些有着政商关系和雄心壮志的商人家族提供了百年难得一遇的机会。他们顺利地接管了这些资产，成功晋身为大资本家，并在马太效应的加持下，最终演变成了一个个财阀家族。

图片：三大一流财阀三菱、三井和住友

虽然这些家族的崛起年代并不完全相同，比如，三菱（）、三井（）和住友（）是可以追溯到幕府时代的一流财阀（又叫作大财阀），而尼桑（）、古河（）和川崎（），则是在日俄战争后出现的二流财阀（又叫作小财阀）。

但不管怎样，这些财阀在很大程度上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都有一个由大家族所控制的控股公司。这些控股公司又控制着许多由非家族成员、专业经理人经营的子公司。所有财阀的资产都是家族共有的财产，不能被任何单个家庭成员随意使用。

图：控股公司与旗下成员企业

此外，财阀们成长壮大的道路也十分相似。比如他们中很多都是通过类似矿山等国企私有化的方式，获得了庞大的自然资源或取得了某个行业的垄断牌照。然后再利用这些摇钱树产生的新资本，来积极参与日本经济发展中的各种商业机会，把生意越做越大。

以三井家族为例。其最初的企业为幕府时代由三井高俊创立的三井越后屋日本的贫富差距，当时他采用了小量商品贩卖以及薄利多销等创造性的商业手法，获得了巨大的成功。此后，三井财团还为江户幕府提供金融汇兑服务，渐渐成为了幕府的御用商人，发展成为日本首屈一指的富豪。

但在1867年，他们敏锐地看到了局势的变化，放下了对幕府的忠诚，转而支持新成立的明治政府。三井家族不但帮助新政府筹集资金以建立军队，随后又参与到货币改革：回收旧货币，并将其换成新货币。几次成功的商业合作后，他们和政府的关系越来越紧密，这又为他们赢得了一系列的政府金融服务的特许权，并收获了巨大的利润回报。

他们也是国有企业私有化进程的最大获利者之一。凭借雄厚的财力和良好的政府关系，他们成功收购了几个矿山，包括最为著名的明治煤矿的收购，为他们带来了巨大的资本收益，由此一举建立起三井商业帝国的基石。随后家族将资产进行了整理，并成立了众多企业实体，其中最重要的是三井银行、三井矿业和三井物产（综合贸易公司）。

图：现代的三井集团及其旗下的企业网络

三井家族随后进一步扩张，逐渐发展成为一个独立的小型经济体，在多个行业具备了相当完备的供应链。比如，三井旗下的纺织企业需要染料，他们就利用三井矿业的利润注资成立了三井化学公司来供应染料。三井物产的贸易业务需要船只进行物资运输，他们就成立了造船子公司。而这家子公司又需要铁矿来建造船只……类似这样的循环不断进行，很多家族旗下企业的采购和销售都在内部消化。

还记得前文提及的：明治政府最初正是想亲自打造一套完整的供应链体系吗？有意思的是，这一宏大的战略目标最终是由三井等财阀家族完成了。很快，这些财阀控制的企业就主导了日本的经济。

以上，还只是财阀家族崛起的第一阶段。到了1920年代，很多自然资源相关的企业经营效益开始衰减，财阀家族要寻找新的资金来源来支持他们的扩张，这次他们看上了资本市场。

图：早期的东京交易所

这些家族开始通过上市的方式，向公众出售了子公司的少数股权。公众股东虽然获得了这些公司的股份，但从未拥有足够的份额来真正对企业经营发表意见，因为家族始终拥有控制权。但出售股权为财阀家族带来了大量的新资本，他们利用这些资本收购了更多的优质资产，比如农田和房地产。

这些资产产生的租金和附带的金融借贷类业务（比如租户无法及时支付租金，他们可以先贷款支付，由此就产生了额外的利息收入），成为了财阀家族的又一棵摇钱树，产生了源源不断的现金流。这让财阀们富得流油，但也加重了穷人的负担。当时，日本大部分普通人都还处于较为贫困的状态，富人财富增长的速度却远超全国平均水平，贫富差距不断扩大。

但当时的政府却容忍了这种不平等，因为这符合他们宏大的战略目标：财阀帮助推动了国家的工业化发展，而且后来越发膨胀的军事化需求也需要依赖他们。

三、军国主义崛起与财阀的落幕

在20世纪初，日本的军国主义思想就开始蔓延，军队、政府乃至民间都有很多狂热分子，在他们的推动下，政府展开了一系列军事扩张行动，包括殖民朝鲜、侵略中国、建立伪满洲国傀儡政权等。最初，财阀们对军国主义非常支持，战争扩大了工业的总需求，财阀企业都获得了大量的政府合同。但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军国主义的扩大最终却对财阀产生了反噬。

图：日本在二战中使用的零式战斗机，由三菱重工所制造

到了1930年代，政府中依然存在一些反对军国主义的声音，这让军人非常不满，结果是在一系列暗杀和恐吓行为之后，军人彻底掌控了政府权力。掌权后，这些军人们似乎找回了幕府时代的旧观念，他们认为商人不应该获取如此丰厚的利润，他们应该要为军国大事做出贡献。

于是，政府颁布了新法律，实际上直接接管了财阀企业的投资决策权。虽然很多历史学家对这些”接管“背后的方式和程度存在争议，但最后的结果是：大部分财阀家族都在日本卷入二战之前丧失了对旗下公司的控制权。

然而，这依然没让政府满意。为了继续发动战争，保障物资的供应，同时又要维持社会稳定，日本政府开始了大量而激进的改革措施。财阀们逐渐发现，随着战争和改革的深入，自己失去的可不仅仅是控制权，他们的财富也开始大幅萎缩。

首先，战争破坏了许多企业的优质资产，包括厂房、设备和多年建立起的基础设施与供应链。其次，政府为了维护社会稳定，对工资、土地价格、租金等价格进行管控，这进一步降低了企业利润。还有，政府开始直接干预资本市场，以销售更多的战争债券，金融市场的价格越发混乱，财阀手中持有的金融资产也遭受了不少损失。

此外，从1938年开始，政府没收了大部分地主的农田并重新分配给农民。这样做的目的最初是为了刺激粮食生产满足战争需求，但也无意中开启了一场土地改革。而且，这些土地改革的政策在战争结束后还在继续进行，以财阀为代表的富人们的土地资产大大缩水。

终于，到了1946年，战争结束了，大部分日本老百姓算是熬出了头日本的贫富差距，但财阀们的噩梦还在继续。政府开始征收资本税来偿还债务。财阀家族们看到他们大部分资产的税率高达80%以上。

不过，当时财阀的控股公司自身仍然持有大量股票，这些股票没有包括在被征收的资本税中。但当时的政府受到美国占领军的影响，认为这些垄断行为类似美国当年的托拉斯，会影响经济复苏的活力。因此，在1946年9月，政府下令要将财阀彻底肢解。

在这项政策中，政府的目标是解散10个较大的财阀家族，特别是那些最大的家族。1946年10月，来自清算委员会的一组专员前往东京的三井和三菱公司，他们将价值12.5亿日元的财阀控股公司的股票和债券装车，并将其送往靠近清算委员会总部的一家银行。其他几个财阀家族，如安田和住友，也经历了同样的命运。

短短几个月后，在1947年初，清算委员会就下令通知几大财阀家族的高管和相关家族成员放弃在公司的职位，这涉及到几百家企业，近2000名高管被撤职。这个数字看起来貌似很庞大，但实际上却执行地很草率，因为光是在三井旗下主要的22家公司中就有6家被幸运地漏掉了。于是1948年1月，政府开始了第二次清洗。这次确定了56个家族的负责人，他们的309名亲属被撤职，另外2798名高管也必须辞去工作。

更重要的是，清算委员会还收购了这些人个人持有的股票和债券，其中大约一半作为资本税交给了政府，其余的部分清算委员会在未来进行销售，卖出后再延期支付给他们。

经历了这样的清算和收购，这些财阀家族损失惨重。这背后主要是由于日本政府受到很大的国际舆论压力，特别是美国方面普遍认为财阀家族曾积极资助了日本的对外侵略战争，并从中受益。

但是清算委员会的核心目标其实是解散"垄断金融、工商业的大资本集团"，从而释放经济的活力，而不是要真正地去恶意惩罚他们、没收一切。因此，尽管在媒体层面对财阀家族进行了大力地批判，但清算委员会的一系列措施相对来说还算温和（相比纳粹德国与前苏联的资产剥夺与政治清洗，日本财阀们应该感到庆幸），并非一味地强取豪夺，也没有危及他们的人身安全。

例如，清算委员会为其收购的财务资产向这些家族提供了现金赔偿，其中三井家族为其全部股票收到了12亿日元的补偿，但所得款项被存入到受监管的银行账户，以防止他们之后利用资金重新收购股权。这项举措的一个非常正面的副作用是，日本股市一下子开始变得更加民主化、贫富差距缩小了：在1946年，25%的股票属于财阀家族所有；到了1950年，这个比例减少到了5%。

在股市之外，贫富差距也有了大幅的改变，虽然也有战后复苏带来的机会增多、薪资提升等原因，但核心还是来自于顶层财阀家族的财富缩水。总的来说，战前和战后的土地改革剥夺了他们的租金收入，战后的资本税又让他们损失了80%左右的应纳税资产，并且清算委员会后来还迫使他们以数百万元的低廉价格向博物馆出售了一些艺术品。

但最关键的是，他们还遭受了恶性通货膨胀的影响。通常我们普遍认为富人在通胀面前是更有抗风险能力的，但请不要忘记那时他们的土地、股权、收入都被强行剥夺或受到严格的管制，完全无法享受通胀带来的收益。比如，在他们损失股权后，直到1951年才被允许提取销售股权所得的资金，而那些年每年双位数的年通货膨胀率使得他们资金的实际价值下跌了90%左右。

图：1945年前后日本的通货膨胀率，来源： Sachs

因此，这些家族最后虽然也保住了相当可观的财富，但早已不再是富豪，和过去的财富拥有量完全无法相提并论。一个最为明显的反差就是，到了1950年，日本最高收入的1%家庭的一半收入居然是来自薪资收入。换言之，短短几年间，这些昔日的资本家就沦为了劳动人民，他们实际上需要工作搬砖来养活自己。

不过，这样的财富损失和阶层降级，对社会来说却是好事。清算委员会虽然对财阀家族进行了清算，但他们旗下的企业都还存在，不同的只是股东、高管等人员发生了变动。而且，后来政府旗下的经济产业省（MITI）也加大了对日本庞大企业体系的政策指导，这产生了长期而积极的影响。

图：对日本经济发展起到极大推动作用的经济产业省（MITI）

因为，过去财阀家族通过经营自己的“小型经济体”来增加自己的财富。他们往往会占据国内市场的主要份额，通过规模、供应链等优势来打压竞争对手，获得垄断利润，也不太重视风险较大的出口市场。

但在财阀家族被打压后，叠加经济产业省的政策导向，日本企业开始逐渐走向一条以出口导向的工业化道路。日本公司不再固守国内市场，而是开始向外看。财阀家族成员退出后，新一代职业经理人加入了，他们采取积极追赶的战略：向外国学习先进技术，然后再通过技术改良、产品创新等手段，打造出能吸引全球客户的优质产品。这对日本战后经济的高速增长起到了至关重要的推动作用。

结语

以上，就是日本财阀百年前辉煌与落寞的历史。借鉴他们的过去，我们可以得出以下几个初步结论：

1、日本财阀（资本家）的崛起，依靠的是大量的原始资本积累，（如无外力干涉）客观规律下强者恒强的马太效应会帮助他们越做越大，而社会的贫富差距也会不断拉大；

2、大量的原始资本积累，大多是依靠政商关系、信息差交易、甚至欺诈、掠夺等”空手套白狼“的手段，而这样的机会大多都隐藏在时代的巨大变革之中；

3、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过度依赖政商关系也对财阀们形成了反噬，最终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既丢了控制权又损失了财富）；

4、贫富差距一旦到达某个极值，大概率会受到战争、暴力革命、内部改革等外力干涉（或者参考《圣经》的说法就是天启四骑士：瘟疫、战争、饥荒和死亡），原有的财富分配被重新打破，贫富差距回归合理，当年富可敌国的日本财阀也沦落到依靠打工搬砖养活自己的窘境。

然而，历史的周期并没有到此结束，我们当今的世界距离1950年代已经过去了70多年，当年被清算的财阀家族不知不觉中又再次卷土重来。现在，通过交叉持股、兼并收购等手段，不但多数的日本企业又重新回到了财阀手中，日本的银行体系也被这些财阀集团深深绑定，而且财阀家族还广泛渗透到政治领域，间接影响到国家政策的走向。这对日本的经济也产生了一定的负面影响，经济保护主义、行业垄断等现象又重新抬头（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去了解下日本的手机市场，这是一个很有趣的案例：以为代表的智能手机早已风靡全球，但多年来日本依然还有很多人使用翻盖手机，这背后就是本土手机厂商和通信运营商内部勾兑的“保护主义成果”）。

不过，限于篇幅，关于这段历史就不再展开。我们就在以上总结的4个结论上再加一个作为文章的结尾：

5、只要人类社会继续运转，贫富差距的扩大就像是一种难以避免的自然规律，社会分配的平等化也会随着和平的持续、经济的发展而再次扩大。背后的原因就是我们提到的第一和第二点：社会变革会带来新的财富机会，那些有关系、有能力、有信息差的人会抓住机会再次崛起，然后就可以紧抱“马太效应的大腿”慢慢致富，直到下一次外力干涉的到来，财富分配又再次回归合理。

简言之，一切皆周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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