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浙江东南却离欧洲最近！这个小城为何能成中国房价和外汇第一县

【青田华侨博物馆中的华侨群影|摄自周为筠】

今天，我们关注青田，不仅是因为它的独特，更是要从它的存在中，发现哪怕在“闭关锁国”的旧中国，求生欲旺盛的民间——即使是山坳里的县城，也在努力绕开政策的限制，和棍棒的高压，而不断地渗入到这个世界，亲密拥抱这个世界，并通过和世界的联系，来为自己谋取生存的高地。所以，我们今天既然走上了改革开放，就不能再开历史的倒车。——吾球商业地理

采写|王千马

主编|王千马

图片|网络（侵删）+周为筠

编辑| 大腰精+哟嚯

制作 | 粉红女佩奇

中国房价第一县、外汇第一县、人均存款第一县……这样的帽子，扣在了一个叫青田的头上，不免让人恍惚，是自己看错了，还是哪里出了问题。

我很想做一下调查问卷，有几个人知道这个地方，肯定寥寥无几。很多人不了解它，就像不了解它的上级市丽水一样。尽管浙江在全国很有名，但这个大家庭中，很多人也就知道杭州、宁波、绍兴和温州，顶多加个嘉兴，和义乌。作为浙江经济的吊车尾，这个靠近温州的丽水，实在是没有存在感。顶多是它的名字经常被人拿出来给纠正发音，那就是丽水的丽，不是读第四声，而是第二声，就像六安的六，不是读LIU，而是读LU。这种偏见和无视，让人根本想象不到，它在2021年的GDP也有1710.0亿元，放在大四川也能排进前十。它也有像纳爱斯、雕牌这样的日化品牌。和丽水的命运相似，青田的实力也和它的名声极不相符——事实上，中国社会科学院财经战略研究院在2015年发布的《中国县域经济发展报告(2015)》中，青田便跻身县域经济竞争力百强县，在全国县域经济竞争力和发展潜力两项评比中，分列国内第85位和第81位。

【青田大致地理位置|来自高德截图】

可是，青田为啥就这么“低调”呢，低调到我都找不到它在经济之外的“亮点”。比如说，它没有什么名人资源。我的朋友周为筠在2022年8月去青田之前，突然意识到这样一个严重的问题，那就是自己到今天为止，居然只认识三个青田籍人，除了一个活着的身边朋友，还有两位死了的，一个是大明军师刘伯温，还有个国民党副总裁陈诚。要知道交友广泛的他有着近万人的朋友圈，浙江每个县他都认识一大堆，那么，青田人都跑哪里去？！

我认识的青田人也基本上寥寥无几。最靠近的，也就是做吴晓波兄助理的毛同学。毛同学是庆元人，和青田同为丽水市辖县。他告诉我的是，青田没啥子名人，它的名气在丽水，也不如出青瓷和宝剑的龙泉。即使有个刘伯温，他的出生地现在也归温州文成县。这样看来，青田的确很“无趣”。

不过，青田又有很大的“名声”。这几年来，只要关注国外尤其是欧洲的动态，你会发现青田人老是以一种悲情的人物形象，出现在不同的镜头前。比如说，2006年，有国内援引西班牙《华新报》报道，在塞维利亚Carretera Amarilla仓库区一青田籍侨胞经营的仓库遭遇重大火灾，仓库内存放的价值300多万欧元的货物被焚烧一尽。该失火仓库由三名姓林的青田兄妹共同经营；又比如，2021年10月，智利首都圣地亚哥Macul区的华商仓库发生特大火灾事件。 两家来自浙江青田籍侨胞的9000多平方米，满满货物的仓库，电子电器百货等总价值达1亿人民币，全部烧完。还有一人不幸遇难……这让人为之哀伤，甚感华人在外打拼的不易，但与此同时，也发现青田人的足迹遍布世界各地，而且在当地大多都有一定的实力。

事实上，青田正是这样一个典型的“墙内开花墙外香”的城市，它在国内也许默默无名，但是它却早早地将自己的进取之路延伸到了全世界。也就是说，我们还在国内混的时候，它早就站在世界的舞台上了。这也让青田赢得了一个“华侨之乡”的美名。你很难想象，这个只有56万人的小县，就有33万人分布在世界120多个国家，其中，据统计八成集中在欧洲，光在西班牙、意大利约有21万之多。

中国的很多华侨，在外九生一死，但却将自己的血汗钱一点一滴地寄回到国内，寄回到家乡。像广泛分布在福建省厦门、漳州、泉州和福州等地区的侨批，就见证了这些华侨身在异乡心在故国的壮举。也正是如此，这个九山半水半分田，在农耕社会是个穷地方的所在，居然一跃成为了整个中国都独特的存在。

【2018年4月5日，《人民日报》海外版对青田华侨的报道|来自截图】

但是我们需要它的存在。今天，我们关注它，不仅是因为它的独特，更是要从它的存在中，发现哪怕在“闭关锁国”的旧中国，求生欲旺盛的民间——即使是山坳里的县城，也在努力绕开政策的限制，和棍棒的高压，而不断地渗入到这个世界，亲密拥抱这个世界，并通过和世界的联系，来为自己谋取生存的高地。

所以，我们今天既然走上了改革开放，就不能再开历史的倒车。

1苦难的挣扎

青田建县于唐睿宗景云二年（公元711年），青田之名，早在南朝宋郑缉之《永嘉郡记》中便记载，“青田县有草叶似竹，可染碧，名为竹青。此地所丰草，故名青田。”不过，由于此时并未建县，“青田县”疑为“青田村”之误。当然，根据北宋《太平寰宇记》、清康熙《青田县志》以及《清史稿地理志》可知，青田县得名其实来自青田山，换句话说，是县以山名。而青田山的得名，则由于其“山下有田，产青芝”。所以青田又故名芝田。

不过，青田山还有一个物产，那就是鹤。南朝梁元帝萧绎在《鸳鸯赋》中写，“青田之鹤，昼夜俱飞。”杜甫曾赞，“马来皆汗血，鹤唳必青田。”当年的刘伯温在学道青田山时似乎就满怀着“身骑青田鹤，去采青田芝”的期盼，最后儒道双修。

只是，就如青田鹤在宋元之后如同黄鹤楼的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而青田芝似乎也变得名声不显。这个世界留给青田的，只有无尽的青山，以及与山相伴的落后和贫穷。

看到有资料云，青田全县面积2493.34 平方公里，山地便占89.7%，溪河塘库占5%，耕地仅占5.3%，如果说浙江省素来就有“七山二水一分田”之说，那么，“九山半水半分田”的青田则没有达到浙江的平均线。山多，而且交通位置也算不上多好，既比不上西北的金华永康、义乌，属于浙中，也比不上东边的温州乐清、瑞安，靠海。所以，夹在中间的青田，两头不靠，到了1963年浙江行政区域调整，青田更是从温州分出来扔给了丽水，也因此一并散失了温州崛起所带来的红利。更令人丧气的是，刘伯温所出生的南田乡，也划给了文成，这样一来，温州和青田又要为刘伯温的户籍打笔墨官司了。

【被群山包裹的青田，在农业社会，只能见缝插针|来自网络】

这样的青田，曾一度是苦难的见证者。据史载：“（青田）重山复水， 高深险阻，无平原广野林麓蔽泽之饶，民生其间，梯山为田， 窖薯为粮，终岁勤苦而不得一饱，何其苦也。”明崇祯十年，“大饥荒，百姓上山挖蕨根为食，并以观音土和米粉蒸食充饥”；到了清道光十四年，“大旱，饥荒……百姓吃秕糠、草根、麻叶，加以疫病流行，死亡十之二三，户口骤减”，所以，青田人曾在民谚中自嘲，青田有三件宝：火笼当棉袄、火篾当灯草、番薯丝吃到老。正像当年的徽州，前世不修，生在徽州，十三四岁，往外一丢。也正因此，徽商在贫瘠的土地上拔地而起。某种意义上，也正因为这种苦难的生活环境，逼着青田人只能往外求发展。

好在青田与温州虽然打断了骨头，但因为瓯江的存在，却还连着筋——这条发源于龙泉市与庆元县交界的百山祖西北麓锅帽尖的河流，自西向东流，贯穿整个浙南山区，然后汇入东海——这也让青田有了向外挣扎的缝隙。

更幸运的是，青田那绵延的山脉既给了青田人生活的阻碍，同样也埋下了他们反败为胜的法宝——那就是和东阳木雕、黄杨木雕合称为浙江著名“三雕”的青田石雕。

2投“石”问路

山口、方山、山炮、孙山、阜山，都是青田的村镇，也是著名的侨乡，它们皆以山为名。可见山在青田人生活中的无处不在，让他们一辈子都在负重前行。不过，也正是在这些山中，源出石雕，经过1700多年历史的淬炼，让青田不仅成为了今天著名的石雕之乡，而且靠着石雕，改变了命运。

石雕的出现，和青田石的品质有关。这是一种优质叶腊石，我搞不懂它的价值，据资料说是酸性火山凝灰岩被蚀变形形成的，主要产地就在福建和浙江，其它地区也有，但很少。像和青田石齐名的寿山名，也正是来自福州晋安。当地流传这样的传说，女娲补天以后，遗下一块石头，下凡人间降落在青田。这块石头最先入炉，最后出炉，所以它的质地温润、脆软相宜，而且色彩丰富，花纹奇特。浙江博物馆收藏的六朝青田石雕小猪四只，足可以证明青田石雕的出现最迟不晚于六朝。当然，除了当石雕艺术的理想石料，它还可以充当篆刻艺术的最佳印材。所以，青田石自古就被文人大量用作“雕刻图书印记”，所以青田石，被称为“图书石”，在青田出产青田石的矿山，也有一个文艺的名字，图书山。相应的，青田石雕，即为“雕图书”。

青田石并不仅仅用于雕章。来自清光绪《青田县志》中《方山采石歌》就写道，“方山石，石何奇，巧匠斫山手出之。大者仙佛多威仪，小者杯杓几案施。精者篆刻蟠蛟螭，顽者虎豹熊罴狮。”可以看出它的创作题材广泛且丰富，既侧重于陈设观赏，也逐渐开始注重实用。

这也让青田石雕变成了名人私藏、宫廷贡物，像乾隆收藏的青田石章就达190余方。今天的故宫博物院，还有大臣金简、和珅送给乾隆的八旬万寿节寿礼——采用青田石镌刻的，每套各60枚的“宝典福书”“元音寿牒”印章。

某种意义上，石雕成为了一种为上层人士所认可的艺术品，也是奢侈品。它在训练出像尹阿岩（擅人物）、金精一（擅山水）、张仕宽（擅葡萄山）、董瑞丰（擅梅花）、金南恩（擅浅刻）这些传统雕刻大师（日后亦有林如奎、张爱廷、倪东方、林福照、林耀光、周金甫等工艺美术大师）的同时，也像“东方魔叶”——茶叶一样，吸引了西方人的关注。当青田人需要对外寻求自身生存机遇时，这块宝石，让他们拥有了“投石问路”的好方式。

【林如奎的《五谷丰登》|来自网络】

【倪东方的《鸣秋催来一林霜》|来自网络】

青田已故旅荷老华侨林子才曾留下一首以青田鼓词形式写成的“十字歌”，就生动地描述了山口人如何做大做强，其开头四句为：“一字青田出石岩，山口王君创利先。聪明雕巧成古董，雕成古玩进洋关。先到洋关卖青石，哄骗洋人是古岩。洋人买去当宝贝，感动后阵人出番。”

在有关青田华侨的史籍记载中，最早远赴欧美的青田人，其最初的谋生手段无一例外地依靠贩运青田石雕。他们循着瓯江，翻过崇山峻岭，辗转至上海，坐轮船跨太平洋经日本到美国，或经新加坡，过马六甲海峡，绕道好望角，抵达美洲，苏伊士运河通航后，则过运河经地中海，至意大利那不勒斯或法国马赛，再分赴欧洲各国；或从东北边陲出境，沿西伯利亚铁路到达欧洲，“往来人似鲫，终日不停舟，”据民国24年《中国年鉴》记载，从17、18世纪一直到清朝末年，去欧洲的青田人“初始……皆贩卖青田石，莫不如是”，一旦获利立足，其亲友纷纷效法前往。像青田方山人杨灿勋乘船横渡鯿洋，过非洲好望角，运青田石雕产品远销英国。1888年，山口村林茂祥“携销其作品……远适美洲。不数年，长次令嗣，先后遍历五洲，所谋皆遂”。

【向西方去|摄自周为筠】

百年前中国新闻人邹韬奋赴欧考察，在《在法国的青田人》一文中，曾写过这样的故事，说的是清光绪末年，有青田人某甲因穷苦不堪，忽异想天开，先到上海，后到欧洲，在埠头将石雕摆出来售卖。欧洲人见此很是好奇，便问价格，某甲语言不通，只举两个手指示意。在他也许只是索价两毛钱，但对方有时给出两块。这样一来，不久他便发了小财——这和“先到洋关卖青石，哄骗洋人是古岩”一样，透着中国商人那种特有的“小精明”。最后消息传到国内，更多的人就拿某甲做榜样，全都出来了。

在欧洲，邹韬奋还发现，“在瑞士的中国留学生从前有60多人，现在只有二十来人。此外便是来来往往的中国青田籍的小贩约百余人。”“在安特卫普（比利时），青田小贩来来往往的也有四、五十人。”“在荷兰的华侨约近三千人，其中有粤人，有青田人，以青田小贩为最多。”

某种意义上，青田石雕成了上天赐予青田人面向世界的“敲门砖”，让青田人对其感恩至今。但青田人也反手给它镶了一块金边。换句话说，将它推向了世界的高度。

3 陈琪的世博梦

1913年，当陈琪被时任工商总长刘揆一给拉进巴拿马赛会事务筹备局，并被袁世凯任命为筹备局局长时，他面临着一个很头疼的局面：拿到手的经费只有61万元，相反，一年前就开始筹办参展的日本，就特备有600万元。另外，在其他国家，凡参加世博会的展品一律免费运输，可当时的中国，铁路都是借款修建，想免并不是领导一句话的事情，还得看借款人愿意不愿意。

为了成功达成参展的愿望，筹备局上书交通部，好不容易争取了一个七五折的待遇，后来又抹了一个零头，成七折了。但是要求财政部给展品给予出口免税待遇，却不出意外地被驳回了。最后据理力争，才同意免征税。2014年11月，中国“筹备巴拿马赛会事务局”改为中国“巴拿马赛会驻美监督处”，陈琪担任总监督，中国参展代表团正式成立。12月6日，中国参加巴拿马赛会赴美人员在上海出发。

【陈琪先生于1915年在巴拿马太平洋博览会上留影|来自网络】

工作很累，却不能不做。能否成功参加这样一场因巴拿马运河工程胜利在望而召开的盛会，对当时新生的政府而言，这是走向国际舞台的机会，也是中国实业界的好机会——多年来，被坚船利炮所带来的西风美雨的侵袭，让这个国家左支右绌，当然也燃起了“实业救国”的梦想。刘揆一甚至将这次参会，看成是“我五色新国旗西渡太平洋与万国争辉之日”的肇始——它要推出更多优秀的中国展品，来改变此前清朝参加博览会事务总是选取那些吸食鸦片的男子、裹脚妇女泥塑像之类的物品以迎合西方人猎奇心理的普遍做法。

在这次博览会上，中国参展的企业/推出的产品大放异彩，共获得奖牌总数1211枚（来自陈琪主编《中国参与巴拿马太平洋博览会记实》）。除了历史悠久的丝和茶，还有获名誉奖章的汉冶萍钢铁厂、轮船招商局，获得金牌的天津启新洋灰公司、开滦矿务局、广东水泥厂等，当然少不了至今有名的贵州茅台酒、张裕酿酒公司的“可雅白兰地”（此后即更名为“金奖白兰地”）……此外获奖的还有常州梳篦，以及青田石雕——名艺人周芝山创作的花卉作品《梅鹤大屏》《瓜盒》《牡丹瓶》等12件作品和金兼山的《青田石雕刻小屏风》，也代表青田石雕首次获得工艺美术类最高奖项——银奖。

某种意义上，青田石雕之所以被选中参赛，除了其在此之前，便积极出击——在南美洛易赛会（1853年）、欧洲万国博览会（1859年）、巴黎赛会（1900年）以及美国圣路易“世界万物博览会”（1905年）上，都曾参展甚至销售，此外，陈琪的“助推”也很重要。

陈琪正是青田阜山人，生于1878年，其父陈邦隽正是当地一位思想开明的乡绅，在新思潮的冲击下，先后将陈琪，及次子陈瑛送往江南陆师学堂读书。日后他曾任湖南武备学堂监督兼教导队管带，并赴日考察军事。但是这个国家“实业救国”的诉求，让他逐渐偏离自身的轨道，从一员“武将”转型成为实业家。他先是被清政府派赴美国圣路易博览会陈设湖南参赛品。后来，戴鸿慈、端方等五位大臣奉命出洋考察宪政，他又随行任参赞，参观了比利时黎业斯博览会、意大利米兰世界博览会等。归国后到江苏主持南洋劝业会、江南公园诸事——说起来，他的官职并不高，在当时纷纭复杂、你方唱罢我上场的政治舞台上，并没有留下太多的痕迹，但是他在考察和举办博览会的过程中，认识到博览会对于商业乃至整个现代化进程的意义和作用，所以成为了博览会的研究者、倡导者、实践者，甚至是集大成者。加上这一次巴拿马博览会的筹备及参展工作，让他被誉为中国近代博览会事业之第一人。

这枚来自巴拿马的银奖，让青田石雕乃至青田更加名声大噪，进一步推动了青田石雕的流行。在美销售利润丰厚，让很多青田人衣锦还乡，被唤为“花旗客”。

4闭关锁国？自主限关？

在今天的山口，还有一条“花旗街”。尽管大部分建筑已杯拆除、改造，依旧有四座四合院式，但已经用上了从国外进口水泥、中西合璧的老房子留存至今。

所谓的花旗，自然是指美国的国旗。花旗街做的生意，自然是对美的生意。它的成型，和青田人移民到美国，发现青田石雕在美国很有市场有关。他们在中美之间不断往返，将青田石雕贩卖到美国。后来，有林姓、周姓两位华侨在山口盖起了房子，作为青田石雕和贸易的基地。此后房子越盖越多，它也成为了名副其实的青田石雕街。

这种远销海外，又促进青田石雕技艺的成熟以及人才培养，在不断创新石雕技艺的同时，同时又吸取西洋艺术的长处，最后造就了青田“石雕之乡”的美誉。

【在外闯荡的青田人把自己喜欢的样式带进国内，所创建的“花旗楼”|来自网络】

山口还有一个“宝贝”，那就是前身正为山口图书石刻合作社，在1958年成立，由林如奎担任首任厂长的青田县山口石雕厂。和1907年由石雕艺人林赞卿创办的以学习石雕技艺为主体的“贫民习艺所”，1913年，由山口周芝山独资创办的手工传习所一样，它们在让石雕艺术进入了更多家庭的同时，也培养了一大批像林如奎、周百琦、倪东方、牛克思、林观博、张爱光、陈小甫等大师和精英，更重要的是，让青田石雕成为了国家指定赠送外国元首的、涉及石雕类的重要国礼。

不过，对青田来说，石雕显然不是它和这个世界联系的唯一通道。在“投石问路”之后，它还可以通过其它方式，来不断构建并巩固自己与世界的关系。这也是今天为什么西班牙或者美洲有那么多青田人卖鞋或电子电器百货的原因。现在的青田华侨，已经由传统的石雕石刻手艺，由小商小贩的拎卖，发展到餐饮服务、房地产、中介事务、轻工制品、电子商务、规模化国际贸易了。这让青田人把made in china销遍世界。中国之所以能成为世界工厂，而离青田不远的义乌能成世界小商品市场，在周为筠兄看来，是有群众和历史基础的。

这也带来了以下两个结果，或者说是影响：一就是相对于福建、广东，浙江虽然在地理环境上同病相怜，但好歹有着杭嘉湖鱼米之乡，其实更讲究安土重迁，但因为青田，以及文成、瑞安等地的存在，让浙江也成为了华侨的贡献之地；

二就是相比较诸多宁波人，以及潮汕人选择下南洋打工，充当苦力，也不像其他华侨那样修铁路、挖金矿，青田人更多的因为选择经商，为了维持体面，给客户一个好印象，所以出现在世人视野中的形象，大多是西装革履。在青田华侨陈列馆的墙壁上，有几张老照片，照片中众人皆西装革履，大多眉目清秀，梳着标致的民国西装头，在当时应是很绅士的做派。他们用自己的勤劳、智慧，不断地向世界发起问候，并改变和塑造世界的面目。

2022年8月，《历史研究》刊登的一篇由一帮大咖组织的文章《明清时期“闭关锁国”问题新探》横空出世，用“自主限关”的新定义，冲击了大家对过去“闭关锁国”的传统印象。某种意义上，包括青田人在内的华侨，积极和世界的联络，似乎更加佐证了题主的看法，那就是“明清朝廷对中西交流采取的措施，主要是限制性的，并没有完全关上中国的大门”，但是不管如何，明清统治者的因循守旧、抱残守缺而不与时俱进，让它们在面对世界大势时，依旧选择成为把头扎进沙子里的鸵鸟——比如在拒绝接受西方宗教、社会制度的同时，把西方先进科学技术视为“奇技淫巧”，把诸如军舰大炮之类“制胜要器”拒之门外。这也是清朝逐渐崩溃的原因。

幸运的是，来自民间的活力，依旧证明，我们的国家就是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响珰珰一粒铜豌豆，只要不放弃自己的梦想，总会筚路蓝缕，玉汝于成。

5未来及疑虑

今天，走在青田的街头上，周为筠举目四望，发现这个传说中的中国房价第一县、外汇第一县、人均存款第一县，果真有些“不同凡响”，到处都是各种欧派建筑，让人宛若走进欧洲小城，一个小县城大街小巷分布着三百多家咖啡厅，欧式生活已经潜移默化。这里有最正宗的西餐厅，大概是因为外汇带回来不方便，直接把国外原汁食材带回来了，所以就有了原味的西餐。

这其中就包括不足300米的新大街。这里有着罗马柱、尖塔、八角房、圆形穹窿装饰的建筑外观风貌，加上全县8家金融机构，有5家设点于此，让人感受着每天各国外币兑换的汇率变化。

有文章这样慨叹：最早拿着青田石走出国门的先行者也许没想到，山城里他们的子孙可以将世界因素汇集到青田：一派欧陆风情的建筑，扎根青田，冒出缕缕咖啡香。

都说梦里不知身是客。只把异乡作故乡。有时在中西之间游走久了，青田模糊了中国和西方的边界。外地人来青田，就像到了欧洲；长期旅居国外的青田人回到家乡，又彷佛还是生活在欧洲。所以，你在青田逛菜市场，看见老大妈们掏出欧元、美元来结账，一定不要感到惊奇。当然，你去西班牙马德里，除了听到西班牙语之外，也能听到青田话。不过，这得建立在你能听懂青田话的前提上——在浙江，青田话和温州话一样以最难懂最难学著称。

怪不得，青田被誉为离欧洲最近的城市。

【随手所拍的今天青田的模样|摄自周为筠】

今天的青田人依旧活跃在世界各地。周为筠就在微博上关注过一个浙江籍旅游博主申典启，他常年游荡在世界各地访问华人，经常能看到青田人的身影。他们在南美洲智利、巴西、哥伦比亚开小卖部十元店的，在中东迪拜做贸易和服装生意，更多身影活跃在欧洲街头，他们在意大利罗马、西班牙瓦伦西亚、波兰华沙等开办了中国批发商场等等。

这也让青田的国际贸易在近些年来持续发力——在新冠疫情爆发之前的2019年上半年，青田的进出口贸易总额达30.23亿元，增幅达66.78%，其中进口额2.58亿元，主要集中在原材料、日化产品，还有就是红酒上，可以看出青田人一手劳作，一手享受。

让人意外的是，青田在出口贸易中，一家名叫安特仪表的公司表现亮眼。当年的它，正忙着加快时间节奏，生产一批出口斯里兰卡的仪表设备。当前世界各国积极推进智能电网建设的大背景，让这家公司看到了发展的新机遇。除了斯里兰卡，它的客户还包括智利等国家。

即使是在新冠疫情还在肆虐的2022年，青田辖区阀门企业在上半年出口总额为9190.1万元，同比增长率达到227.1%，其中瑞兴阀门的产品就主要出口加拿大、墨西哥等国家。

某种意义上，这是青田近年来在产业上转型升级的一个缩影。它也清晰地认识到，青田出名靠石雕，但也不能全靠石雕。早在2006年，青田石雕便荣登“中国第一批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但大家都知道，一般成非遗，后面基本就跟着“保护”了，因为传统人才的培育，需要时间，和精力，尤其小年轻们，未必对此有兴趣——幸运的是，当年的青田在培育石雕人才上不遗余力，今天的青田，也在努力地回望过去的辉煌，像著名侨领，也是中国工艺美术大师、国家级非遗代表性传承人张爱廷的关门弟子陈勇华就于2019年重组“老字号”山口石雕厂，恢复其企业化生产——但是，在另一方面，我总觉得石头是不可再生的，而且我们还需要保持生态平衡，这应该会压缩青田石雕的产出。

但是石雕的高溢价，还是让青田人意识到，我们只有做那种稀缺的，或者是具有文化含量的，才能做大自己的商业品牌、城市品牌。相反，如果只做一些低价值的“MADE IN CHINA”，那么，只能赚个辛苦钱，到头来，一场火灾就容易让自己十数年的辛劳化为灰烬。

除此之外，在我看来，青田如何持续走向世界持续走进这个时代，面前还摆有这样三个问题，一个就是疫情阻隔、地缘冲突，还有就是老美的打压，让青田与世界的联系变得有些不可预期。但不管如何，在“闭关锁国”的语境中，青田都能勇敢地走出去，让人在这么偏远的县城，都能感受到世界的大势浩浩荡荡，那么，今天的它，一定不会放弃对远方的向往，也一定会努力地缝合东西方之间的裂缝。

二个就是青田面向世界，让其收获颇丰，但是，这也让它的发展建立在“外力”的基础上，相反，内生性动力还是相对欠缺。如何提升自身的内功，对青田的未来至关重要。但要命的是，高达每平方米1万的房价，虽然成就了青田“中国房价第一县”的传说，但也容易逼走很多年轻人，当老一辈的青田人逝去，又没有新一代的青田人补充，青田会不会越来越萎缩？

另一个就是融入世界之后的身份认同，也就是说，当我们努力地融入世界，和世界甚至贴面共舞，那么，我们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吗？还会时刻提醒自己是青田人，或者中国人？幸运的是，尽管这几年，因为疫情的原因，华侨回来得少了，但是就像青田华侨的口号:走遍世界根在青田，世界和家乡的距离很近。

在花旗街，还有一个著名的地标，那就是寄托了山口华侨精神的“三渔亭”。三渔正是山口著名的华侨，姓林，一生侨居日本，但是漂泊多年之后，依旧回乡创业反哺家乡。

林先生常说："祖国与海外赤子是母子关系"，希望这种母子关系不会因为距离以及时间，而失去它本来的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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